從殷商甲骨文算起,中國有確切文字記載的信史時代長達3000年,其中95%的時間里,偏居內陸、既無江浙經濟之利,又無京師王權之便的湖南,一直都是籍籍無名、無關緊要。
“湖南自郡縣以來,曾未嘗先天下”(晚清湘籍學者王闿運著《湘軍志·湖南防守篇》)。
既沒有發生可以影響全國的大事,更沒有出現過可以領袖和號召全國的人才。
“湖南人物罕見史傳,三國時如蔣琬者,只一二人。唐開科三百年,長沙劉蛻始舉進士,時謂之破天荒”(語出自晚清湘籍學者皮錫瑞著《師伏堂未刊日記》)。
真正屬于湖南的時間只有余下的5%,然而就是憑借這短短的150年,湖南一躍而起、成就非凡,一時間湘籍偉人輩出、叱咤風云,甚至超越北京、江浙等傳統人才中心,成為影響中國命運的關鍵力量。
其間究竟發生了什么?為什么是湖南,而非其他省份?(湖南省位置示意圖,它位居內陸,鄰省廣東、湖北GDP都優于湖南;江西則在古代人才數量上遠超湖南)
(地圖源自@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)
Ⅰ
湖南東南西三面環山,北面則是河網密布的洞庭湖水系及長江,山與水共同圍合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區域。
(湖南省地形圖,地圖源自@地之圖網站,星球研究所標注)
幕連九山脈、羅霄山脈立于東部,主要山峰海拔多在1500-2000米,其中位于瀏陽的大圍山海拔1607米,每年5月杜鵑花開遍山坡,連綿數十里。
位于羅霄山脈中段的神農峰,又名酃峰(酃音líng),峰頂海拔2115米,為湖南最高峰,群山競黛、云海茫茫、風光無限。
(攝影師@朱立)
西部則是湖南山峰最密集、景色最雄奇的區域,著名的張家界、鳳凰皆位于此處,兩條巨大的山脈,武陵山脈、雪峰山脈,構成了整個湖南西半部的骨架,其中雪峰山脈是中國第二、三階梯的分界線,南段綏寧縣境內的牛坡頭海拔1913米,霧凇披掛山坡、一片晶瑩世界。
(邵陽市綏寧縣牛坡頭,攝影師@楊芳斌)
南部則是著名的南嶺山脈,峰頂海拔都在1000米以上,呈東西向延伸,這里接近北回歸線,是中國有冬季的最南端地區之一。
(南嶺山脈北麓的莽山鬼子寨,攝影師@黃慶黨)
三面大山阻隔交通,難以逾越,如此畏途令古人印象深刻,當地俗語曾說(南嶺山脈即位于郴州,郴音chēn)
“船到郴州止,馬到郴州死,人到郴州打擺子”,不僅是大山,北面的八百里洞庭,浩浩湯湯,橫無際涯,同樣不容小覷。
(夕陽下的岳陽樓與洞庭湖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)
歷代往來,湖湘的人士皆深受其苦,甚至命喪波濤。
“洞庭之水蓋巨浸汪洋,綿亙數百里,狂風惡浪,發作不常,一舟覆溺則所損者多人,于是湖南士子畏怯不前,有終身未見場屋者”(語出自清代河道總督陳鵬年的奏折,當時湖南士子需要去武昌參加科考,途經洞庭,常有人翻船喪命;有刪減)。
更重要的是,湖南對古代中國的戰略價值嚴重下降,古人沒有足夠的動力去打破它的封閉,也就沒有足夠的外部人才來改造湖南。
秦、漢、唐三朝定都長安,為了經略嶺南,取道湖南進入廣東為最短路線,始皇帝甚至開鑿靈渠,通過湘江溝通長江、珠江兩大水系,那時的湖南是國家的交通要道,只不過當時南方整體基礎太過薄弱。
湖南并沒有多少展現實力的機會,唐代之后,中國的經濟重心、人才重心接連南移,各朝首都也不斷東移,開封、南京、北京,首都到廣東外貿港口的最短路線,也從湖南變成了江西(紅色虛線為長安到廣東的最短路線,途經湖南,黑色虛線為北京南京到廣東的最短路線,途經江西;江西的地形幾乎與湖南一樣封閉,但是國家的交通命脈打破了它的封閉,人才得以進入,經濟得以繁榮。)
(地圖源自@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,星球研究所標注)
有了交通大動脈的江西,戰略地位陡然上升,大量外部精英移民進入江西,文教鼎盛、人才濟濟,甚至一度達到全國經濟、文化、人才之巔峰,唐宋八大家江西一省獨占3人,包括歐陽修、曾鞏、王安石,湖南則只能眼看著鄰居迅速崛起,自己卻仍是蠻荒之地、人才凋零。
(;圖為湘贛兩省歷史人物數量對比,星球研究所制作,數據源自著名地理學家丁文江所著《歷史人物與地理的關系》、郭輝東《湖南與江西比較研究》;可以看出,宋代朱熹在湖南岳麓書院的對聯“惟楚有材,于斯為盛”,未能真正實現)
只有那些貶官罪臣和避難者,不斷在此留下長嗟短嘆,從最早的屈原到西漢的賈誼,再到唐代的李白、杜甫、劉禹錫、韓愈、柳宗元等,堪稱古代湖南的一大特色。
“湖南清絕地,萬古一長嗟”(語出自唐代杜甫《祠南夕望》,杜甫在安史之亂后飄零湖南,面對湘江由感而發)
Ⅱ
外面的人才不易進入,省內之人也難以走出去和外省交流,封閉的湖南似乎被孤立于全國之外,它只有立足內部、獨立發展,即“楚學離中原而獨行”(1916年湘籍學者王闿運去世,民國前國務總理熊希齡以挽聯總結了湖南的特立獨行)。
湖南內部的地理環境相當特別,東南西三面環山的地勢形成了一個向北開口的U形,來自北方的冷空氣長驅直入,與境內的暖濕氣流交會,時常大霧彌漫。
(羅霄山脈茶陵縣云陽山的大霧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)
或云海蒸騰。
(請將手機橫屏觀看,天門山的云霧與梯田,攝影師@楊素琴)
或重巒疊影,如夢如幻。
(請將手機橫屏觀看,崀山,攝影師@何旭龍)
水汽冷凝形成大量降水,年降水量高達1200-1700毫米,是我國雨水最多的省區之一,雨水切割大地,使得全省超過64%的面積皆為流水地貌,例如西北部武陵山脈上的石英砂巖被降水不斷剝蝕,最終形成了由3000多座巖峰組成的龐大峰林,如雨后春筍,拔地而起,直沖云霄,這正是今天廣為人知的張家界地貌。
(張家界天子山云海,攝影師@陳文升)
南部的南嶺富含紅色砂礫巖層,同樣被流水切割,加之風化、重力崩塌,露出壯觀的丹霞地貌,山頂渾圓,四壁陡峭。
(高椅嶺丹霞,攝影師@譚建民)
從空中俯瞰紅巖碧水、頗為奇特。
(高椅嶺丹霞,攝影師@吳正杰)
降水從群峰之間流出,發育出5000多條河流。
(請將手機橫屏觀看,下圖為湘江支流小東江,以晨霧彌漫著稱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)
其中最重要的河流有四條,湘江、資水、沅江、澧水(澧音lǐ),它們從東到西依次分布,在沿途接納大小溪流之后,殊途同歸、萬法歸宗,全部匯入洞庭湖。
(湖南水系圖,湖南省地圖院制作,星球研究所標注)
匯聚的河流也匯聚了湖南人的文化向心力,被這些河流串聯起來的人家。
(湖南省婁底市新化縣奉家古鎮下團村桃花源民居,攝影師@劉宗華)
村莊
(永州上甘棠古村,一個有著1200年歷史的漢族古村,河流名為謝沐河,古橋名為步瀛橋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
古城
(懷化靖州古城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)
它們皆以地緣為紐帶團結在一起,同村、同族、同鄉互相幫襯、互相扶持,如果一人成事,往往會帶動一片。
“概用楚勇,遍用楚人”,“同縣之人,易于合心”(曾國藩的用人方略,語出自張集馨著《道咸宦海見聞錄》)。
而獨立發展的湖南人,也呈現出與古代中國其他地方不同的價值觀,其中最重要的兩點為勇敢尚武、經世致用(以清代為例,全國流行考據學,在故紙堆中尋找學術價值,但湖南學者對當下的實務更感興趣;另外,即便列強入侵之后,江西等文教氛圍深厚的省份仍以科舉為終極目標,湖南人卻成批成批地參軍)。
沉寂了2000多年的湖南,到了清代,還迎來了人口大爆發,全省耕地開發達到空前高度,以至于“野無曠土,邑無游民”(移民主要來自當時富庶、人口充足的鄰省江西,至今許多湖南人的族譜還能追索到江西;下面語出自同治年間的《安福縣志》)。
至此,人口眾多、勇敢尚武、團結一致的湖南,爆發已經是箭在弦上,只需要一個適當的機遇,而事實上,它的機遇將高達3次。
Ⅲ
第1次機遇,便是太平天國,公元1852年,太平天國起義席卷南中國,亂世已至長沙府人曾國藩受命組建團練。
(曾國藩老照片,圖片源自@維基百科)
湖南人第一次被系統地組織起來,第一次集體沖破高山與大湖的包圍走向全國,第一次大規模出現在中國的歷史舞臺,以武力掃滅那些“亂臣賊子”,戰爭結束之后,湘軍將領迅速躋身官場最高層,大清帝國七大總督,湖南人據有其六,僅僅一個新寧縣就產生了174位文官、167名武官,包括3名總督、1名巡撫、53名提督,58名總兵、56名副將參將、73名道府長官。
湖南人也開始顯露出對新思想的吸納能力,繼曾國藩等人的湘軍集團之后,以譚嗣同為代表維新集團開始崛起,他們在湖南建學堂、辦報刊,設學會、倡辦近代工礦企業。
(譚嗣同老照片,圖片源自@維基百科)
極為封閉的湖南由此變成了“全國最富朝氣的一省”(語出自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)
第2次機遇,便當仁不讓地被朝氣蓬勃的維新派抓住了,它便是粵漢鐵路,公元1896年,洋務派大臣開始構建從武昌到廣州的鐵路線,選擇途經湖南,還是選擇傳統“國道”所在的江西,成了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。
譚嗣同等人顯然看到了鐵路的巨大價值,在江西的守舊士紳還沒有反應過來時,反復為鐵路鼓與吹的湖南人,已經和洋務派官員敲定了方案。(京廣線示意圖,粵漢鐵路即為今日京廣線的前身,右側另一條南北向鐵路為后來途經江西的京九線,但其地位、價值遠遠無法與京廣線相提并論)
近現代史上,鐵路對一個地區的改變可謂天翻地覆,湖南從此又回歸國家的交通大動脈,全國的人才、各種新思想紛紛涌入湖南。
第3次機遇,順理成章地到來了,它便是新式教育,從湘軍崛起開始,湖南人便開始積極引入新式教育,各種新式學校應運而生,最著名則是湖南第一師范,最終將改變中國命運的那些共產黨人,毛澤東、蔡和森、何叔衡等,就在這里完成了他們的思想革新,一個開放的湖南誕生了。
(湖南第一師范)
至此,湖南徹底完成了它的崛起之路,從1840年至1949年各領域的精英人物,湖南籍占比高達12%;1955年授銜時十大元帥中湖南占3位;十位大將湖南占6位;57名上將湖南占19位;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說,“清季以來,湖南人才輩出,功業之盛,舉世無出其右”(語出自復旦大學張偉然教授所著《湘江與湖南文化的N個側面》),從封閉到開放,因孤立而團結,這就是湖南崛起的根本原因。
Ⅳ
今天依然水秀。
(郴州東江湖與公路,攝影師@吳正杰)
依然山清。
(金剛舍利塔與南岳衡山,攝影師@羅銘/公眾號極致光影)
依然云蒸霞蔚。
(請將手機橫屏觀看,武陵源,攝影師@劉毅)
(長沙橘子洲的焰火,攝于岳麓山,攝影師@孔令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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